龙白滔推荐 | 法国央行第一副行长：数字时代的金融包容性——如何改变现状?

文/ Denis Beau（注：本文正文内容来源法国央行第一副行长Denis Beau先生于2019年11月13日在2019年新加坡金融科技节上作的小组讨论。）

翻译/龙白滔

点评/龙白滔

点评

本发言内容相对简单和清晰，笔者无意针对发言内容做点评，但希望借“金融包容性（也称普惠金融）”发挥一下。“金融普惠”是一个被几乎所有金融机构过于滥用的词，用来凸显自己的社会责任感和道德高地。笔者看来，这一切都是胡扯。现实世界，以银行业为核心的金融服务领域，无一不是少数人垄断社会公共权力并从多数人身上进行剥削的故事。在这个天然具有垄断性的行业里面谈“普惠金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在不改变垄断本质的前提下，为不能访问银行服务的人提供基础的银行服务，最多只能称为“改善服务质量“，绝对没有资格自称”普惠金融“。

在拥有金融的社会里，个体能够访问的最基础的金融服务是获得和使用资金的权利，因此普惠金融应该是围绕货币的创造和使用的基本权利，以及货币利益（即铸币税）的分配的权利。货币是一项社会公共产品，货币体系应该以公共利益最大化的方式运行，意味着它需要满足金融稳定性的要求并支持可持续的经济增长。

现代社会中，货币当局以政府名义垄断了货币发行的公共权力和铸币税。在真实的货币体系运营中，央行和商业银行分享了货币的创造和发行的权力，央行基于储备物（可以是国债、黄金或者外汇等）创造和发行基础货币（如现金和储备金），商业银行通过发放贷款或者购买资产（如黄金、外汇和证券等）的方式创造存款货币，并在归还贷款或者出售资产时销毁存款货币。商业银行的存款货币一般能占到流通货币的95%以上，甚至在某些快要实现无现金社会的国家（如瑞典和丹麦等），这个比例能无限接近100%。为简单起见，我们统称央行和商业银行为银行业。因此现代社会中，银行业垄断了货币发行权和独享了铸币税。在强制结售汇并且以外汇作为储备物发行本国基础货币的国家，向央行“出售“外汇的居民实际上在为本国货币贡献储备物，但他们无权分享铸币税。在不得不采取货币增发的货币政策时，因为”坎蒂隆效应“，即新增货币不会以完全公平的方式通过各种渠道分配给所有的货币持有者，因此货币增发容易导致贫富差距扩大或收入失衡。

绝大部分经典货币金融教科书都把资本描述为像土地一样的稀有物，因此使用资金需要付出（利息）成本。但如上所述，超过95%的货币的创造基于商业银行的（私人）信贷创造。理论上来说，新增信贷只取决于银行家对宏观经济的乐观程度以及对借款人还款能力的评估，因此新增信贷理论上是可以无限的 [1] 。因此货币的价格，即利息不应该是”非常高“的。2018年美国银行业平均利差水平约为3.45%，其他国家可能只会更高。为什么这个数字不是2.45%或更少？因为银行业垄断了货币发行权，商业银行之间并没有形成充分的竞争，他们甚至可能”共谋“来操纵市场利率水平 [2] 。垄断的制度带来了垄断利润。

威胁金融稳定性最根本的风险是金融危机，金融危机的根源是商业银行创造了过量的货币用于资产投机形成的信贷盛衰和资产价格周期。新增货币的10%，10%和80%分别被用于生产性投资、消费和资产投机，他们分别的作用是贡献实际的GDP、推高CPI和形成资产价格周期。因此，抑制金融危机最有效的方式是控制信贷的创造和分配进入资产投机领域。这是根本和简单的解决方案，但却会损害银行阶层和拥有金融资产数量最多的富人群体的利益，也存在技术上的困难，导致无法在现实世界中实施这种解决方案。因此，几百年的近现代史上，金融危机和每次危机过后财富更加集中于更少数群体是永恒不变的变化。

银行业的道德风险属于无解难题。银行的有限责任公司制、存款保护计划、央行的最后贷款人制度和政府的救助等，能够帮助处于困境的银行（因为遭遇流动性风险、清偿性风险或者金融危机）减少其股东的损失，或者将银行的私人债务转化为公共债务，因此将风险转嫁给政府/全社会。因此商业银行的股东和高管有很强的动力去追求高风险行为并独享潜在的高收益，却把风险全部甩锅给全社会。这就是银行的道德风险——银行的利益分配和风险承担严重不对等。

2008年中本聪创造了比特币，从此推开了数字世界货币的大门。笔者认为数字时代，普惠金融存在如下的可能性。

首先，人人获得铸币的权力。原生数字资产拥有天然的安全、透明、匿名、不可撤销和高度流动性。因此任何原生数字资产，只要能够被管理好其市场风险（指价格在短周期内发生剧烈波动的风险）和流动性风险，并提供托管和清结算功能，即能够以去中心资产抵押的形式参与稳定币的发行。通过这种方式，参与铸造加密货币稳定币的门槛就变得足够低让所有居民可以参加。如果能够形成人人可以参与铸币的去中心金融商业模式，自然会降低货币的使用成本。

其次，以公平的角度来看待所有人对货币体系的贡献并相应给予奖励。一个货币生态体系的成功运转需要至少以下四方参与者并公平地对待他们的贡献度：（一）储备物的贡献者，他们为货币的铸造提供黄金或者外汇，或原生数字资产等的储备物；（二）央行和商业银行基于储备池创造货币并管理货币的供给；（三）能够影响货币接受度的非终端用户，例如商户或者加密资产交易所可以鼓励或者替终端用户选择对某种货币的使用；（四）使用货币的最终用户，他们决定在自己的支付场景下使用何种稳定币。数字时代货币的网络外部性变得极其重要并吸引更多用户的使用和接受，货币生态的第四类参与者即是货币网络外部性的来源。区块链和智能合约等数字技术允许量化地测量每个参与者对货币生态的贡献度并相应分配铸币税。铸币税以加密资产稳定币的形式，可以直接被分配到智能合约地址中。

第三，使用智能合约可以精确和精细地控制货币的创造和分配到定向领域，因此可以更有效地激励新增货币流向生产性投资领域，和抑制新增货币流向资产投机领域。这种货币流向的控制是通过智能合约实现的事前或事中控制，而不是事后控制，能够显著提升货币政策的有效性。这从根本上带来了消除或者显著降低金融危机发生的可能性。

第四，使用公链和智能合约也可以更有效地实现如“直升机撒钱“和避免货币增发的”坎蒂隆效应“，因此避免传统货币增发带来的不公平的负面效应。

第五，通过货币的通证机制设计，可以更好地实现收益和风险的匹配，显著缓解银行的道德风险难题。

所以数字时代下，笔者憧憬的“终极金融普惠”应该是：人人无门槛参与铸币；人人以合理的成本使用资金；公平地度量每个参与者对货币生态的贡献并给予奖励；健壮、金融稳定和可持续发展的货币金融体系。

龙白滔

2019年12月3日

以下为正文：

介绍

下午好，女士们，先生们，

很高兴今天来给大家介绍本届会议关于金融包容性的问题。感谢MAS [3] 为我提供这次机会，可以为会议作出贡献。

包容性对于金融部门是一个重要议题，对整个社会来说更是如此。 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它要确保每个人都能获得金融服务。如果没有这种途径，人们就无法或很难参与正规经济、积累资本、购买商品和服务，以及发展创业项目。 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它不仅意味着金融部门乃至整个经济的增长，还意味着减少不平等，确保更脆弱人群、家庭和企业不会被排除在经济发展之外。

当然，金融科技在金融包容性方面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它们可以提供新的解决方案，但同时也提出了新的挑战，随着新的参与者进入金融世界，并用新方法看待客户关系。它们还会带来新的风险：例如，将那些对数字化不熟悉的人排除在外，通过流程自动化造成不可预见的偏差，或者因为没有正确处理个人数据而导致数据安全问题。

那么，数字时代是金融包容性的福祉还是诅咒呢？ 为了帮助我们回答这个问题，今天上午在大会有一个题为"金融包容性的宏观观点"的环节。今天下午，你将有机会听取众多演讲者围绕更广泛的主题分享他们的经验：什么是金融包容性2.0？区块链能发挥作用吗？监管者可以做些什么？在最需要金融包容性的发展中经济体，特别是在非洲，我们处于什么位置？

为了参与这些即将进行的讨论，请允许我与大家分享一位央行官员和一位监管者的观点，我所在的机构受法律委托支持金融包容性。 我想强调我们目前支持金融包容性的不同方式，以及我们打算如何使其适应数字时代，并在数字工具的基础上加以改进。

1/ 法国银行在支持金融部门的包容性方面做了哪些工作？

在过去几十年中，法国银行[4]被赋予了支持金融包容性的不同任务。今天，我们在这方面的贡献相当多样化，是我们为公众提供服务的使命的主要部分。对于央行来说，这不是一项传统的任务：央行通常侧重于货币政策和金融稳定。然而我认为，所有这些使命都是齐头并进的：无论我们是在努力实现金融包容性还是价格稳定，总体目标都是一样的——支持包容性和可持续的经济增长。

在金融普惠方面， 法国银行的作用始终是支持公共当局和私营金融部门在帮助扩大获得金融服务机会方面所作的努力。提供这种支持有助于实现三个主要目标：改善公平服务、防止不公平待遇和提高金融知识水平。让我举几个例子。

为了帮助改善公平服务，法国银行是法国法律 规定的"账户权"程序 的一部分。如果银行拒绝为客户开立银行账户，他/她可以向我们提出请求。我们将在 24 小时内指定一家银行。此特定银行账户将免费提供基本服务。2018年，有50000人使用了这一权利。

降低银行账户的使用成本对于金融普惠也至关重要。而"脆弱"的客户，例如，因为资源不足或信用不良，最有可能为他们的账户问题支付费用—平均每年300欧元。这就是为什么法国法律规定银行为这些客户提供特定优惠，包括月度费用降至3欧元的最低服务。为了跟踪这项规定的执行情况，法国设立了一个银行包容性观察站。它由法国银行行长担任主席，汇集了公共当局、非政府组织和银行，这已经被证明是一个非常有益的论坛。

第二个例子 是"信贷中介"功能。 它由法国银行一位官员领导，以小企业为对象，依靠法国银行当地分支机构的运营支持。其目的是帮助被拒绝贷款的企业家与银行和债权人进行调解，以克服这些融资困难。自2008年设立该职能以来，已成功进行了20,000次调解。这种调解功能不仅提供融资，还降低了受益公司破产的风险。

法国银行为脆弱人群改善服务所作的另一项贡献，是 支持援助小额信贷活动。 法国银行通过资助信贷担保基金（2018年500万欧元）和建立当地通讯员网络，大力支持这些活动。

为了帮助防止不平等待遇，法国银行参与 预防和解决家庭过度负债问题。遇到这类问题的人可以去法国银行遍布全国的本地分支机构网络。 与其他利益相关者一起，我们帮助遭遇这类问题的人找到解决财务困难的办法。2018年，对180,000多起此类情况进行了审查。

此外，通过我们的金融机构监管机构 ACPR，以及与金融市场管理局 AMF 的关系，我们确保银行和保险公司存在有效的程序来检测脆弱客户，并为他们提供适当的解决方案。这意味着银行和保险公司向所有可能需要的人提供我前面提到的具体的银行服务。但也确保金融产品不出售给那些不理解或负担不起它们的人—它可能是一个新的消费贷款，会导致过度负债，或者保单显然不符合客户的需求。

在老龄化世界中，我们需要确保年老客户不会被滥用或欺骗行为所利用。对于我们和国际上其他当局来说，我们的市场行为角色的这一部分越来越 重要—2019年G20轮值主席国日本已经提出了这一建议。

最后，为了帮助提高金融知识水平， 法国银行是 这一领域涉及的利益相关方的国家协调员。这当然对那些面临金融排斥风险的人来说尤其重要。在这个角色中，我们特别为与这些人接触的社会工作者提供具体的工具、资源和培训。2018年，法国银行组织了800多期培训和信息会议，有16,000多名社会工作者参加。

2/ 数字化如何改变我们对待金融包容性的方式

我从法国银行的经验中提到的例子，说明了像中央银行这样的公共当局在促进金融普惠方面可以做些什么。但是， 还必须考虑如何做到这 一点。在这里， 金融科技和金融部门的数字化正在创造新的方式，以带来更多的包容性。 今天下午将介绍“金融包容性2.0"的许多例子，以及区块链等特定技术如何发挥作用。

金融科技在很多领域可以帮助带来更多的金融包容性，让我举几例：

• 改善获得金融服务的机会，例如通过移动设备;
• 收集更多更好的数据，从而提供更定制、价格更优惠的产品;
• 降低运营成本，使与脆弱客户的关系更有利润空间。

这也意味着公共当局的重大变革。金融科技意味着与新公司、新技术、新想法打交道。为了快速反应和参与，许多当局都设立了金融科技部门，法国的ACPR就是如此。我们与世界各地的同行密切合作，特别是与MAS密切合作，后者正在引领这些发展。

作为公共当局，我们也面临着与数字化世界中金融包容性相关的新风险和挑战。

例如，当将人工智能嵌入金融解决方案中时，"黑盒子"的风险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追踪和理解结果。歧视偏见可能发生，并排除客户，甚至无法被检测到。大数据永远不会忘记：然而，金融包容性意味着有时能够克服过去的状况，给客户一个"第二次机会"。

此外，我们经济的数字化也带来了数字鸿沟的风险，即在那些对数字世界感到轻松的人和那些不理解或无法访问它的人之间。这是金融包容性的一个主要问题。当银行或保险公司优先通过数字设备访问其服务时，那些不使用这些设备的人可能会被排除在外，成为"二等"客户。我们决不能忽视这一点。

3/ 金融科技和金融包容性：正向前发展

面对金融科技给金融包容性带来的新方式、新挑战和新风险，我们在法国银行如何适应数字时代，利用数字工具，进一步完善有利于金融包容性的政策和行动？第一种方式是发展我们对新技术的理解和使用：除了我提到的ACPR金融技术部门外，法国银行于2017年6月推出了"Le Lab"。Le Lab 是一个真正的开放式创新实验室：其目标是将新的实践和技术引入我们的活动，为达到此目标，在必要时可在短小灵活的周期内进行实验。为此，它与创新型公司密切合作。

这项工作的一个例子是使用人工智能来改进我们的企业评分。评分是法国银行长期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其遍布法国的分支机构网络根据对财务数据分析和现场访问（去年超过250,000次）提供公司行情。这些行情被提供给银行和其它机构，以帮助许多中小企业获得融资，从而改进金融包容性。

因此，我们与初创公司合作，研究如何改进数据分析，并将学习算法纳入评分流程。当然，这并不容易—现有流程的集成是复杂的，尤其是专家判断的作用。我们也是法国政府领导的一个更大的实验的一部分，这个实验叫做“信号”（弱信号）。其目的是汇集法国各公共当局的数据，发展AI分析能力，以发现有脆弱迹象的企业，以便为这些企业提供更好的公众支持。

第二种方法是重新审视我们的一些政策并加以调整。例如，我们支持公平使用支付工具的政策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法国银行致力于确保在我们管辖范围内提供一系列适合所有用户需要的支付工具。基于创新技术的电子支付的发展，为更顺畅、更安全的支付体验奠定了基础。但这不应排除部分人口。到目前为止，金融包容性的很大一部分是让那些没有信用卡或借记卡的人更容易获得现金，因此，确保钞票的接受和供应一直是我们零售支付政策的一个重要方面。但是，支付解决方案供应的变化和有利于电子支付的支付习惯的改变，可能会使这一政策更加困难，成本也更高。

经常提到的一种可能性，是发行公众可访问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现阶段，在许多发达经济体，当然也包括在欧洲，这种创新的商业用例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个短期的优先事项。优先事项应该是使跨境支付更便利。鉴于金融资产可能迅速和广泛地被代币化，对我来说，在批发层面、供金融中介使用的央行数字货币，对我来说更有说服力。 因此，我们法国银行与欧洲央行和欧元体系的其他央行一起，非常愿意进行试验，特别是在批发央行数字货币方面。

最后，第三个改革领域是我们对预防不平等待遇做出的贡献。随着与数字时代相关的新式不平等的出现，监督者需要在这里扮演一个更重要的角色。我早些时候提到AI，它有可能成为“黑盒子”的风险。因此，AI算法必须保持可解释，并被适当的治理—证明为什么和如何作出金融决定，并确保任何变量的组合不会成为基于歧视性方法的模型的代理。ACPR 目前正在与自愿的金融公司合作，在有关他们AI算法的特殊用例方面。

在市场行为方面，还需要确保我们的监管优先事项足以应对 “数字鸿沟”带来的挑战。例如，我提到了我们目前对年老客户的关注。当然，老年人对数字工具越来越应对自如，随着更多代数字“原住民”的出生，这种情况将越来越真实。但是，我们需要确保数字解决方案也是为那些在计算机或移动屏幕上阅读有困难、或者认知能力可能下降的用户设计的。还需要确保充分防止使用数字工具时的新欺诈和欺骗策略。

最后，我要强调，为金融普惠有所作为，就是找出解决办法，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 这意味着寻找创新的解决方案，同时确保没有人被排除在外。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金融部门和公共当局的创新和支持是齐头并进的。作为中央银行，这迫使我们创造性地思考和行动，并探索新的行事方式。对于金融科技而言，这意味着您可以依靠我们支持，为建立一个更具包容性和可持续性的金融世界而努力。

在这方面，我期待着下午的讨论，帮助我们共同为金融包容性找到新的解决办法，我祝愿大家的讨论富有成果。

谢谢关注。